“别这样肯定,”奥里维回答,“你知道为什么大家怕流血?因为我们本能地感觉到,只要流了第一滴血,兽性就会一发不可收拾。文明人的面具马上会掉下来,野兽的利爪会伸出来;那时谁能把它制服只有天晓得了!每个人都对着战争踌躇不决;但一朝爆发之后可惨了……”
克利斯朵夫耸耸肩,说吹牛大王西拉诺和冒充英雄的尚德莱[16]会在这个时代走红不为无因。
奥里维摇摇头。他知道,自吹自擂在法国是行动的前奏曲。但说到五一节,他也不比克利斯朵夫更相信会有什么革命:事情过于张扬了,政府已经有了准备。指挥暴动的领袖们一定会把战争延缓到一个更适当的时间。
4月的下半个月,奥里维患着感冒,那是差不多每年到这个时候要发作的,同时还得触发支气管炎的老毛病。克利斯朵夫在他家里住了两三天。这次病势很轻,很快地过去了。但热度退后,奥里维照例还要拖几天,非常疲倦。他躺在床上,几小时地不想动弹,呆呆地望着克利斯朵夫背对着他,伏在书桌上写东西。
克利斯朵夫在那里专心工作:写得厌倦了,便突然站起来,过去弹一会儿琴,倒不是弹他才写下的曲子,而是信手弹奏。于是出现了一个很古怪的现象:他写出来的东西和他以前的风格明明是一贯的,此刻弹的倒像是另一个人的作品:粗暴,狂乱,支离破碎,完全没有他别的作品里那种谨严的逻辑。这些不假思索的即兴,逃过了意识的监视,不是从思想而是从肉体来的,像野兽的嗥叫,显出精神非常不平衡,正在酝酿未来的暴风雨。克利斯朵夫自己不觉得,但奥里维听着,望着克利斯朵夫,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安。在病体虚弱的情形之下,他特别能洞察幽微,预知未来,窥见谁也没注意到的事。